2015-11-1　　　　星期日　　　　天气阴冷

　　认识娟娟是在那一年的元旦文艺汇演，在人民礼堂舞台的后台。大家都在匆忙化妆，紧张而急切的对台词，合音乐，回想动作，换服装。只有我，清闲的跟没事人一样，躲在角落里，坐在楼梯口托着下巴看外面的天空。

　　娟娟凑了上来，“你都准备好了吗?”

　　我回过头，看见她浓妆艳抹的脸。“嗯，准备好了，一个人的舞台，就算出错自己也能圆场的。比你们四个人一起要好把握。”转过头说着继续看我的天空。在建立友谊的过程中，我总是被动的，娟娟是主动的那一个。

　　娟娟好奇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了眼镜戴上，朝着我目光的方向抬头望过去。“那也是，独角戏，一个人的舞台，虽然孤单，却有着无限的自由，就像这天空的鸟，可以飞越千山万水，抵达我们不可触碰的天空。你跳的很不错喔，我很喜欢看你跳舞……”

　　我被娟娟的话惊住了，看到她的妆容和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有着滑稽的对比，“上台也戴眼镜吗?”我指着眼镜说。

　　“当然……不……”她拿下眼镜，在我眼前晃了晃，狡黠的一笑，告诉我她藏眼镜的地方。

　　“差不多到我们了，我先过去了。”

　　“加油喔，做天空那一群自由的鸟儿。”我指着天空给她加油。

　　她笑着匆忙进入了候演室……

　　那时候的天空又高又远，那时候的云朵像极了流浪的膨胀的棉花糖。未来遥远的没有形状，我们都向往更宽更广的蓝天，想要做能够飞越千山万水触及天空的鸟儿。就这样娟娟参与了我整个的青春，被我写在了比青春还要绿的叶子上。像古印度的贝叶文，历经时间的沧桑，也依旧散发着迷人的芳香。

　　娟娟是个好看的姑娘，虽然并不美丽，在我心里却是美的。五官配合的极巧妙，大大的黑眼睛忽闪忽闪的，如山黛的眉蹙在那里，秀挺的鼻梁，棱角分明的嘴唇，笑起来总是带着好听的尾音，让人忍不住想跟着笑。她有修长的手指，好像是上帝特意给她创造来弹琴的，她的声音婉转动听，功课总是这样出色。我相信上帝给她这些，是有原因的，担心这些美好，流落到其他人的手里，会被糟蹋了。娟娟是配的上这些美好的。

　　那时候我们一起练琴，一起跳舞，一起唱歌，共同学习亦共同进步。为了追逐更高更远的天空，我们都在努力。去琴房练琴的时候我们喜欢选择最高层楼的琴房，有着不用说的默契。因为大家都不愿意爬楼梯，那里人少而又僻静，只有我们喜欢。练琴累了，可以爬上天台，看天空，看鸟群，站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深呼吸。她的钢琴弹的很好，对音乐的理解，每一处的处理都很到位，而我就相形见绌了。她会帮助我纠正错误，会用鼓励的话语引导我前进，常常想，如果没有娟娟，那时候的自己无法想象，钢琴会烂到挂科吧。还好有娟娟，还好我们都努力。在我的心里娟娟会进入钢琴班主修钢琴的，而我也想着进入舞蹈班好好学习舞蹈。可是阴差阳错的，娟娟主修了古筝，而我选择了琵琶。在不知情的情形下，默不作声的选择了它们。

　　那一天，娟娟拿着选修表背在身后来到我的宿舍，神情有些忧伤，问我选择了什么，“是舞蹈还是什么?”她知道我很喜欢舞蹈，所以才确信的这样问我。我没有回答，正在晾衣服。因为条件不合格，所以没有进入舞蹈班。而我也确定她会选择钢琴，因为我也知道她的钢琴弹的好。我一边晾衣服一边说着，“你肯定选了钢琴吧?真替你高兴。”她没有作声，慎重的将选修表摊在我的眼前。我看见她的名字和学号，还有主修栏里，赫然写到的“古筝”二字。我愣在那里，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错失了进钢琴班的机会，我明白了她的忧伤。放下晾衣竿迅速跑进宿舍拿出我的选修表，我们都笑了，笑出了眼泪，拥抱在一起。我和娟娟都喜欢古老而雅典的音韵，一如诗词，婉转动人，像流水一样忧伤。古筝琵琶也一样。于是约定要更加努力的学琴，学到哪里就要负责教会彼此，这样我们就可以通晓两样古老的乐器了，而且都是我们极喜爱的乐器。后来我才知道，琵琶和古筝总是以合奏的形式出现在舞台上的，它们互相映衬，同气连枝，互为背景，却又都能成为乐曲的主角。娟娟说，“不要悲伤，是上帝让我们像相互约好了一样，为了能同台演出，为了能合奏一曲，而错失了自己的最爱。可能它们都不是我们的最爱吧?你看上帝要我们失去些什么，必定会给我们些什么的，不是吗?要相信!”我信了，深深的信着。

　　我们的合奏室，有时候同学们练完琴会忘记将门锁上，常常都到晚上，看琴房的叔叔检查后锁上的。于是娟娟发现让我们练琴的好去处。那时候我们都各自入了门，已经开始学习琵琶和古筝。互相为学生也是彼此的老师。娟娟常常严肃而又带着她的调皮的喊着我，“烨子老师，烨子老师，是这样的吗?我弹的对不对?”当我的回答不是太确定的时候，她又会带着责备和教育的语气责怪道：“烨子老师，有你这样当老师的吗?以后不喊你老师了……”当然我也有许多的问题纠缠她，我也和她一样称呼她为“娟娟老师”。在这样的时光里我们都在进步。

　　阳光透过玻璃窗偷溜进合奏室，明媚的耀眼。同学们的乐器都放置在合奏室，琵琶古筝，二胡扬琴，大鼓小鼓，笛子笙箫，静静的映上阳光的光芒，好像呼吸间就能够幻听出丝竹的悠扬。娟娟抱着我的琵琶，我练习着她的古筝。我已经可以弹奏很简单的曲子了，正聚精会神的练习着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，娟娟已经放下琵琶，拿起了鼓槌，附和着我的节律，一起演奏古筝和大鼓的合奏。古筝曲里，最简单的曲子却被我们演奏出了不一样的新意。曲终，人未散。我听见了娟娟打鼓的欢呼。“太棒啦，太棒啦。居然这也可以。你进步很多哦……”“多亏了你啊，娟娟老师教导有方。”我作揖向她道谢。她却装出老学究的样子，摸着下巴假装掳胡子“孺子可教也……。”随后听见我们的笑声响彻整个合奏室，还有娟娟好听的尾音……，一回头，已是匆匆那年，曲终人散，江上数山峰。

　　与DM打交道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，早到我已经忘记自己没有生病时候的快乐生活。娟娟不知道，不知道我的身体里潜伏着诅咒一样的病毒。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想要把一切全盘托出了，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迟迟无法开口。如果一秒可以决定一切的话，那么后悔一生也是罪有应得吧。我想告诉她这一切，也常常用那些可怕的字眼来试探她的反应。而她总是笑话我的忧郁。

　　那个中秋节，我们在宿舍楼下的院子里吃月饼看月亮，明月高挂在夜空，月光如水，月影疏疏。娟娟抬头看着月亮一边和我说着话，“你说等我们老了以后，还能不能这样坐在一起吃月饼赏月亮了呢?老到我们都头发全白牙齿掉光，儿孙绕膝的时候，漏风的牙齿说着我们这一生的过往?我们还能不能?……”憧憬着这样的美好，娟娟咯咯的笑了起来，我想她必定是想到了我们老了以后的滑稽样子吧。我想到自己，憧憬着老了以后的我们，也带着你不知的悲伤。我的话语一下子变得凝重，也许是这夜色让我惆怅，“娟娟我是不会老的，我可能永年轻。”我并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会怎样，身上的病却让我总是有莫名的担心，(现在却取笑年少的我总爱杞人忧天。)所以永远年轻。娟娟转过身看见我眼里的泪光，她似乎不大明白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。“少年不识愁滋味，爱上层楼。爱上层楼，为赋新词强说愁。”她摇头晃脑的念念有词。我知道她是要我开心，不要这么忧伤不要这样未老先衰。可是她哪里知道我的欲说还休，却道天凉好个秋。娟娟拥抱我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，“好了，好了，你就别忧伤了。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。”我靠在她的肩上，眼泪滚落下来，我想我还没有到识尽愁滋味的时候呢，怎么总是这样老气横秋的作态。于是将这一切告诉了她，告诉她我身上有诅咒般的病毒，告诉她我那未知又恐惧的未来。娟娟愣在那里，一句话也没有说，只是将我拥得更紧。她靠在我的肩上偷偷哭泣，不想让我看见她的悲伤，她知道我不需要类似于“坚强，优秀。”这样的字眼。我们只是沉默。良久，娟娟说，“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，正因为时光短浅，才要好好珍惜啊，上天一定是在教会你珍惜，要相信。”嗯，我在珍惜，在珍惜和娟娟在一起的每一天，在珍惜我在这里的每一天。所以我在很努力的生活很努力的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。

　　在我少之又少的拥有里有这样一个娟娟，很遗憾青春短暂，时光匆匆，没能一直和娟娟在一起，否则我必然会多感染一些她的乐观她的美好，使我匆匆一生更饱满更圆润。

　　娟娟，真高兴，我在那里的时候你也在那里!